香港第一副中文鉛字「香港字」背後的愛情故事

dfjaowet2

New member
香港字:遲到一百五十年的情書

爸爸的病原來只是普通感冒,一場虛驚,過兩天精神恢復,便又每天自己去買報紙了。我告訴他悲老師介紹我去幫展覽搜集資料的事,他表示同意,覺得我的個性和身體狀況適合做這樣的工作。的確,像我這樣的一個沒有社交能力的女孩,面對死資料比面對活人更安心自在。


策畫展覽的是一個叫做香港印藝工作室的組織,負責人是一位姓容的女士。我按約定時間,來到石硤尾一座由舊公屋活化改裝而成的藝術綜合大樓。工作室在八樓,空間甚為開闊,辧公室內坐著三位職員,都是年輕女性。我從玻璃門探頭進去,怯怯地說我約了容小姐。

有人通傳了一聲,從裡面走出來一位戴著黑色口罩,外型穩重的中年女子。對方招手叫我進去,引領我到後面的一間會客室,邊走邊說:
「你是阿費的學生,對吧?他說你寫得一手好書法。」

聽悲老師說這位容女士是做石印的,在藝術家面前,我不敢造次,連忙說:
「悲老師誇張了!沒有怎麼好,只是寫字端正而已。」
「哈!你們叫他悲老師嗎?」
「對,大家都是這樣叫的,或者叫悲sir。」對方好像覺得很有趣似的,忍不住又笑了起來。

圖/Pixabay
圖/Pixabay


在會客室坐下來,容女士給我斟了杯茶,好像我是甚麼貴客似的,完全不似來面試。她問了我一些簡單的問題,但似乎已經從悲老師那邊知道不少。當我叫她容老師,她鄭重地止住了我,說:「唔好叫老師,叫我阿容,或者容姐。」她說的「容」字是變調的,發廣東話第二聲,跟「擁抱」的「擁」字同音。然後她便向我簡介了展覽的安排。


展覽將在本年十月開幕,場地是沙田文化博物館。到時會有兩個展覽會同時舉行,一個是慶祝香港印藝工作室成立二十周年的本地版畫藝術家聯展,另一個是關於香港活版印刷工藝的歷史回顧展。涉及香港字資料搜集的是後者。在原本的計劃中,只是打算從十九世紀下半的香港印刷品和報刊出版說起,再來就是二十世紀初流行的月份牌石印版畫,然後談到二十世紀下半由全盛到式微的活版印刷業。最後就是近十年來,年輕繼承者如何把傳統活版印刷變成創意工藝。

後來,在毫無預計之下,突然殺出了香港字這個東西。

圖/Pixabay
圖/Pixabay

說這句話的時候,容姐張開雙手向外一揮,好像有甚麼爆發出來似的。我當場給嚇了一跳,幸好沒有叫了出來。

她繼續說:「去年夏天,我們收到荷蘭一間鑄字基金會負責人的來信,查問關於一批十九世紀香港活字的去向。據說在一八五八年,荷蘭政府曾經向香港的英華書院購買一批中文鉛字,為數約五千三百幾個。之後一百年,管理這副活字的鑄字廠陸續自行打造更多活字,總數增加到九千多個。

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,鑄字廠關閉,鉛字便下落不明了。現在這個基金會主席想追尋這批香港活字的去向,便來問我們有沒有相關的資料。他之所以找上我們,大概是因為之前我們參加過歐洲的印刷藝術研討會,留下了聯絡方法吧。

我們雖然在籌備展覽,但根本不知道有香港字這回事,也不知道這副字曾經遠銷荷蘭。所以我們其實幫不上忙。之後不久,便收到對方的消息,說在萊登的國家民俗學博物館的倉庫,找到了由原本的香港字翻造出來的銅模。嘩!那真是驚人的好消息!於是十二月我便親自飛到阿姆斯特丹,跟對方的人員一起確認那批字模的來歷。


現存的整副活字裡面,大約有五千多個是來自十九世紀的原型。這一批是真正的香港字。

圖/Pixabay
圖/Pixabay

好了,既然找到了字模,沒有理由不嘗試鑄出鉛字吧。基金會也同意這個合作計劃,為我們提供了鑄字的工具和人員。因為時間有限,我挑選了三十幾個字來做實驗。當中有聖經創世記第一句的十個字,也有跟這個展覽有關的字。於是,我便帶著這些戰利品回來了。」

容姐站起來,從後面的金屬架上,拿下幾個木盒子,逐一放在桌上。每個盒子由上至下分成三大格,每格再垂直分成十幾個窄行,每行裡面填滿了十個閃亮亮的銀色鉛字。
這些都是新鑄的字,另外還有這個。
她在桌上放下另一個小盒,裡面裝著約三、四十個啞銀灰色的、很明顯已有了一定年紀的舊鉛字。
這些是荷蘭那邊殘存的舊香港字的一小部分。雖然未必是一八五八年的第一批,但也很可能是十九世紀翻鑄的,非常接近原本的字。
不知怎的,我渾身的毛管都豎起來了,好像感受到一股奇異的靈氣迫近似的。
我戰戰兢兢地問:「可以拿出來看嗎?」「隨便。」
我用指尖把那些小鉛柱挑出來,放在眼前近距離檢視。裡面有「解」、「率」、「瞿」、「監」、「樂」、「忽」、「山」、「號」、「芝」、「片」、「殿」、「議」等全不相關的文字,全都是左右反轉的,其中有些重複。我忍不住一邊看,一邊讚嘆說:「很美!很美啊!比黃金還美!」

我彷彿感到電流通過全身,不由得微微顫慄起來。
我不知道自己在這種忘形的狀態下呆了多久。待我稍稍清醒過來,才發現自己的失態。但在旁邊的容姐卻完全沒有干擾我,在黑色口罩露出來的部分,可以看見她在微笑。
 
頂部